63、私人空间_非典型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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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私人空间

  旅馆大门常打开,这里的生意便宜且频繁,大都是没什么钱的工人也谈不上享受。她把自己锁进柜台靠着墙合眼休息,凌晨三点不至于还有人要让小姐出台。

  外头掠过一个人影,她没留意,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千红睡了不到五个小时就起来,掐着点寻觅早饭。新闻还没传入耳朵,一叠葱油饼就上来了,老板说小姑娘这么能吃啊,数一数,一盘葱油饼摞了五个,还有一海碗小米粥。

  有人给高翠萍的诊所放了把火。

  公道就像墙倒众人推,高翠萍的大侄子不倒之前也伤天害理谋财害命,但除了段老板这不懂规矩的外地人提了汽油就要烧半个之外也没人敢正面和高翠萍说好说歹。等千红被指使砸了店,人们就蜂拥过来用唾沫砸死高翠萍——现在龚秘书倒下吹起一阵复仇的大风,终于给煽起了点儿火星,终于有人有了一点报仇的血性,一把火烧得畅快淋漓。

  她想自己是能徒手撕只活鸡的彪悍女子,吃多一点儿也不难为情。

  早饭吃了三块多,她想了想,绕到旧货市场买了个破破烂烂的电饭锅,竟然还有包装,就是总接触不良,饭焖到一半就断了电,没人爱吃夹生饭。

  “女人都爱钻石。看见那女的没?小三,手上那个假的,我给你介绍个挣钱门路……”

  使着坏把人支过去了,一回头原来那个不是小三,是儿媳妇,闹了个不快,那人正要来找段老板算账,人却像个鬼似的消失了。一群人在夜里喝酒,没有人注意这么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姐悄然离席。

  夜黑风高,黑暗像某种可燃的胶质被烧得火红,木柴的噼啪声隔了一条街都听得到——救火的车像头狂奔的野兽一样号叫着穿入街道,诊所的小平房被火吞成个移动的篝火,看不出房屋的形也听不见人呼号。

  吴浩给新来的所长一一介绍,这个是黑眼哥,那个是毒龙哥,这个是段老板,那个是王老板……一堆人介绍完了,厂区的地头蛇们齐了,所长被下马威打得真要下马了,敬酒三杯从此江湖都是朋友。

  角落里有个道上朋友对她耳语,说有个小帮派的小哥去报复高翠萍了,之前被老大压着不敢,现在去泄愤了也没人管,高翠萍真的没后台了?龚秘书倒得死死的爬不起来了?

  段老板不在,棋牌室门窗紧锁,千红用手绢包好手链。

  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段老板正在和当地的黑势力喝酒。

  沾了油污的衣服不好洗干净,她大致搓洗一遍实在是累了,看只哇乱叫的那个公用洗衣机空闲,打开一看,里头掉了两只不知是否用过的安全套。

  她还是自己搓洗衣裳,赤脚穿着拖鞋和宽松的涤纶裤子,这条裤子哪儿都是补丁,唯独那颗老旧的黄铜纽扣被擦拭一新,千红洗衣服时提了两三次裤子,终于意识到她变瘦了,咬着针搓线,把扣子钉得靠里一些,艰难地对着那方小小的镜子照自己的腰,忧愁起来。

  大火还没烧起来的时候,千红在出租屋里把头发左右分开扎成两把刷子,拿了热水瓶和沐浴露,浑身挂满洗澡物件钻进厕所隔间,沾着热水擦洗右胳膊的油渍,今天有个客人往她身上泼了半盘鱼香肉丝说从里面吃出女人二尺长的头发,但大师傅是个秃顶,钱千里一贯小平头剃得利索,头发被人男人捏在手心泛着油光,她说给重炒一盘,鱼香肉丝铺天盖地地砸过来,老板来收拾烂摊子,免了客人的单。

  后来扫黑除恶时这些人都规矩安分了不少,但眼下地头蛇还猖狂,段老板的场子也在他们看守范围内,一派和谐地和新来的所长讲讲道理,给个下马威。

  “不知道,不清楚。”

  “段老板还稀罕这个?”

  “段老板别装蒜。”那人敬酒一杯,要从女人嘴里撬出一点小门道。谁都知道段老板和高翠萍有点儿陈年旧恨,前段时间又非要重修于好,猫腻二字写在事实上。

  “我要钻石,要王夫人手上那么大的,送我我就告诉你。”

  膀大腰圆固然不好,但她瘦成段老板那样就容易猥琐甚至不大健康。从床底下拽出纸箱寻找袜子,箱子被拖拽出来,剩下一片阴影,有什么东西亮闪闪的,千红拿手电筒一照,捞出一条珍珠手链。

  千红提着珍珠手链还给段老板的路上,大火萌生了个苗头。放火的人报仇心切险些把油桶砸在自己脚趾头上,但趁着天黑没有月光,扔了一盒火柴点燃,簌簌声一响,金碧辉煌像个工地的诊所就被火苗逐渐舔舐。

  打听了一上午,这个线是什么线,有没有替换的。远远一看一个抱着锅的女孩往废品站过来,一只半大的白狗摇着尾巴冲上来,脚步颠颠的围着她转。

  千红被一只狗包围,吓得猫腰捡石头,但狗一点儿也不怕她,扑上来往她脸上热情洋溢地舔了一口,半张脸都是狗口水。她愣了好大一会儿终于发现这只狗耳朵有个豁口。

  “……拉提?”

  狗蹦高了一下,拿两只前爪挠地,屁股撅起来把尾巴摇得像装了小马达。

  竟然还认识她。千红放下电饭锅蹲下来猛搓狗头。

  废品站泛着一股难闻的堆积如山的酸气,塑料瓶山前,有个人提着一杆秤抱着一叠编织袋过来,另一个人提了农药瓶子往塑料瓶子里掺,一袋里填十来个,不管国家让不让收农药瓶。铁架在另一头错落地堆放,像个怪物蛰伏在东南角,紧贴着绿啤酒瓶垒高的一面墙。

  原先在造纸厂的老头到了废品站,废品站的那对夫妻说嫌这份工作上不了台面,他就接上了。

  “一天能挣七八十,臭是臭了点。”老头抽劣质的纸烟,冲拉提喊了好几声毛头,狗一蹦一跳地过来,从他手里接了半个烂苹果啃着,这狗能记得两个名字可见是条聪明的好狗。

  “我买了个锅。”她把锅捧出来说明来意,想找一条线换上。

  “女人们不要弄这个,我给你弄。”老头把锅抱走了,让她在废品站自己转悠着看什么有用就拿什么玩,过了一会儿喊她进去,插上电亮了,锅里的米饭已经熟了。

  她捧着两本不知道哪里捡来的武侠小说进来,泛着一股尿骚气。

  “晾一晾,你拿回去臭,晾一晾再拿回去。”

  窗台上晒着被吮净果肉的杏核,捆扎成束的生锈铁丝,几块有圆有方的大磁铁,还有破了的小人书和只剩半个头的洋娃娃。她把两本书摊开放在土窗台上晾,那头掺杂使假的人喊了一声:“老头,来过秤!”

  老头明明见他们掺了农药瓶也不说什么,笑眯眯地给了价。

  千红不解:“他们掺了农药瓶子。”

  老头指了指秤底,猛吸一口旱烟:“嗯?什么?吃饭哇,我腌了茄子。”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道和魔不必争抢都安然无恙。

  吃罢饭,老头拿了个长腿凳子把塑料瓶子倒出来,把农药瓶拣掉,像个在海边撒网的渔夫,收起网时充满慈爱地将那些还未长成的小鱼抛回大海。

  站在一片塑料瓶的花花绿绿的大海边上,大海翻腾带上来一股陈年的臭气。

  “我可以常来吗?”

  “就怕你不来呀。”

  走了还要再来。她抱锅而行的路上,不经意间抬头,越过一排低矮的平房看见了吊车抬高吊臂晃悠壮硕的身躯,并没有听说要拆迁呀。等她回去放下锅,关于大火的新闻已经飞到耳朵里。

  新闻哪里都钻,钻到耳朵里蚀骨地痒,千红不安地刷锅擦地收拾家务,手里还捏着抹布就冲到诊所去,大火燃尽只剩一片狗牙参差的废墟,木料和砖块都被烧透了,剩下一片挂在房屋残存骨架上的灰。

  是谁放火?

  这里被封锁起来等待调查,千红和围观人群一起被挤在外头。有人拉她袖子扯到角落,钱千里压低声音,表情古怪,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憋回了惊慌的眼泪:“你快跑吧,我还有几百块钱。”

  “跑哪里去?”

  “哪里远去哪里,警察问起来我就说不认识你。”千里不由分说地塞给她钱。

  “不是我放火。”

  “那是谁?”

  到底是谁?姐弟两个打听不出还有谁有动机,面色惨白地扶持对方,千红想得开,收起钱就跑,钱千里追在后头:“快还我呀,我穷得揭不开锅啦!”

  谁也不是圣人,老实说千红听见高翠萍化成一片灰就解放了,心里欢天喜地地庆贺。拿钱千里好心给她的三百块逗他,等钱千里点头哈腰地求她还钱,才好心情地给出去。

  可夜里高翠萍梦魇似的来了,在她梦里纳鞋垫,一对接一对地纳鞋垫,堆成山,堆出累累白骨,堆得千红心里被鞋垫压着,高翠萍纳鞋垫子看她,说钱千红啊你迟早也用得上。

  次日清早,迎着淅淅沥沥的雨她披着她粉红色的小雨披出去了。雨披打补丁照旧漏雨,用补锅补盆的贴纸粘住勉强挡雨。等公交到城区,从城区边缘到墓地,摸到孙小婷和刘老太太儿子的合葬墓,雨水已经停了,她脱掉雨披挂在树枝上,蹲在孙小婷三个大字前放下毛衣。

  “不知道是谁放了一把火,高翠萍死了。如果你能听见……”

  止住话头,千红把毛衣叠了叠,擦燃火柴烧了,让火光闪烁在墓碑前,只剩一团焦黑之后,她扫掉了碎渣,重新披上雨披离开。

  果然,雨披被树枝戳了个洞,正在簌簌漏风。

  手指合拢捏着破洞,像母鸡张开翅膀狂奔。

  她第一次见段老板的那天,穿着这件粉红色雨披在雨里像个傻子一样看着撑黑伞的段老板。

  下了公交,段老板在公交站撑着黑伞等她。

  “听说了么?”冷淡的开场白,段老板瞥她的雨披,问了个没头没尾。

  “听说了。”她猜测是大火的事情。

  “感觉爽快吗?”

  “说不上,感觉像是老天爷替我报应她似的。但是……这么说又有点儿玄。”

  公交站牌上有破旧的牙膏广告,应时掉下来一角,千红给扶上去,雨披的破洞簌簌灌进风,重新缩起,抱着胳膊抬脸看段老板。

  “你来接我呀?你怎么知道我进城去了。”

  “我会问。”

  段老板用肩膀别着伞柄,歪头叼烟点燃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千红试探着去抢烟,屡屡失败,只好默默地站在那里颓丧着,等了好大一会儿终于等不到:“我上班去呀。”

  “别去了。”段老板说。

  也没个理由什么的,千红摇头:“那我干什么?”

  “我的手链掉在你那里了。”

  “晚上,不,明早还你呀。”

  “好的。”

  她亲爱的朋友段老板变得很好说话,千红次日清早打开窗户看见段老板在门口抽烟,赤足踏在水盆里,像纯白的游鱼凝在一汪洁净的池水中,一把老头椅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漆得纯黑,段老板歪斜着靠在那里翻阅杂志。

  手帕里的珍珠手链白得耀眼,千红捂紧手帕到段老板眼前站定。

  湿淋淋的,从水里上来,段老板随意趿拉起那双像草鞋似的拖鞋起来,赤足拍在鞋底发出啪嗒啪嗒的欢快声,烟被随意地拧在一个罐头盒中,杂志随手扔在椅子上,千红跟着进去,直到二楼。

  打开手帕,段老板歪了歪头,坐在床沿,随意地摸了根眼线笔低垂眼画了一边。

  珍珠手链在她手心无所适从,千红只好说:“给你放这儿了,我回去补觉了。”

  “帮帮我。”段老板扔下眼线笔抬起下巴,像只天鹅舒展脖颈,又展开翅膀——把左手递给她,右手重新漫不经心地捏起眼线笔,迅速明了地给另一边眼睛描了眼线。

  替她戴上手链,指甲只残存一点黑色,看起来是抠掉了。戴上之后,段老板用眼神余光瞥了一眼,随即描眉画眼,拧出口红抹在唇上。化妆像撇去身上灰蒙蒙的雾,描出一个清晰的人形。千红自己化妆没有这样的魔力,她目睹段老板在她面前变得眼神凌厉表情凶狠,见证转变,逐渐意识到她闯入了一片私-密空间。

  诶。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置身其中,千红先是无所适从,随即就适应了这种变化。一旦清晰认识到眼下的处境,她就容易肆意妄为——一头跌在段老板狭窄的床铺上,掀起似乎永远不会叠起来的被子压在身上,合眼补觉。

  “小村妞。”

  “嗯……?”朦胧中千红对号入座。

  “吴浩打来电话,说烧高翠萍店店的是……你睡吧。”段老板似乎这才发现千红快睡着了,止住话头。卡得不上不下,千红霎时清醒了,探身扑到段老板身后:“是谁?”

  “一个老朋友。”

  千红搓着脸,讨厌段老板故作神秘。但她确实拿段老板没有办法,只好规规矩矩起来,等段老板大发慈悲带她一睹那位侠士真容。

  “其实你见过他许多次。”段老板轻声提醒,双脚在地上四处寻找鞋子,随意地蹬上,从床底扯出一条带细穗的腰带一点点摸索着栓在腰间,系紧了还垂下一绺丝丝缕缕的穗子,像条尾巴一样晃在身后。

  段老板回头一瞥,捏起剪刀咔嚓,剪掉了千红的摇动心旌。

  “所以是谁?”她回神,匆匆跟随段老板快步出门。

  客人满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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