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二十四章：小姐（下）
越日，杜浅浅仍拉着我赴长林山庄参会，我推拒不过，抓起昨日下午从书院借回来的书跟她前往，我看我的书，她看她的花。
越日复越日，她依然拖着我赴会，我依然携书同往，我看书，她看花。
越日复越日复越日，我们坐在马车里走在从山庄回杜府的路上，她许是说了太多话说得累着了，罕有地露出沉默的一面，一路都望着窗外不作声。
我见状放下书，笑道：“在风华会里，就属你人气最高，会作诗、会唱歌、会舞剑，姑娘家崇拜你，小伙子倾慕你，日日都跟众星捧月似的，你怎么还伤感起来了？”
杜浅浅郁郁不乐地道：“那有什么用？”
我想了想，道：“乏了的话，明日就不来了罢？”
杜浅浅回眸望向我，嫣然一笑：“我不乏。”顿了片晌，问道：“黎墨，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摇头叹道：“我太久没回家了，我也不知道家里现在是什么情况。眼下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快点回家，见到我的家人。我不想再一个人漂着了，太难受了。”
杜浅浅垂了眸子，低低地笑：“一个人有什么不好，一个人就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可是一个人没有家，能去哪儿呢？”我心酸难抑地道。
杜浅浅抬起眸子，见我一副泫然欲泣之态，伸手拂去我眼角的泪花，嬉皮笑脸地道：“却是在下说错话了，小娘子莫哭。”
我忍俊不禁，拍开她的手，嗔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没大没小！”
翌日，杜浅浅和我再次来到长林山庄，我寻了个鸟语花香、暖风微醺的地方坐下，拿出书来看，杜浅浅却没走，凑过来道：“你这几日在看什么书？”
我回道：“今日看的《山海经》之山经之第五卷，前几日看的前面的。”
“这部书我倒没看过，好看么？”杜浅浅颇感兴趣地问，“好看的话，我抽空也看看。”
“这是部神话书。”我介绍道，“涉及山川、地理、民族、民俗、物产、文化、宗教、祭祀、巫术、医药、矿石等方方面面，挺有趣的。”
听到“神话书”三个字时，杜浅浅顿时意兴阑珊，不再问了。
我朝她的姐妹们聚在一处说话的地方投去一眼，道：“你怎么还不过去？”
杜浅浅懒懒地道：“受了寒，嗓子疼，我再陪你坐会儿。”
未久，杜浅浅的友人郑家小姐郑篁疾走而来，拉起她道：“你怎么在这儿坐着，快来！我才从庄里打听回来，待会儿陶家的和裴家的要来，都是正主儿。”
杜浅浅精神一振，坐直身子，不可置信地道：“陶家的？不会罢？你可打听清楚了？”
郑篁道：“我先使人去的，回来一说，我也不信，又自己去问，我叔父当面跟我说的，还能有假？浅浅，我跟你说，不但是陶家的，还是根儿端门子正的！来的可是侯爵陶家家主陶静安陶侯的嫡女、君夫人的嫡亲侄女、太子的嫡亲表妹！陪同的是子爵裴家家主、宗正部卿裴立的嫡长女。两个女孩儿私下来玩的，没有大张旗鼓，其他人还不知道呢！我叔父已亲自张罗去了，我们也去门口等着，先站前面，待会儿知道的人多了都赶过来，只怕挤都挤不进去，还有可能会封场子，快点儿罢！”
杜浅浅顺手抄起我：“走，一起，你也瞧瞧去，这可是稀罕的大人物。”
郑篁看了我一眼，似有疑虑，但也没多说什么。
我跟着郑篁和杜浅浅来到山庄门口，知道消息的人不多，门口除了山庄主人郑修篱和数名仆从外，便只有郑篁、杜浅浅和我。
站得一阵，果然驶来一队人马，中间一辆马车，前后簇拥着数十人，由护卫、仆从、老嬷、丫鬟等人组成。
马车行至山庄正前而停，郑修篱迎上前，仆从匍匐车前以为脚凳，丫鬟侍立两侧，扶着两位小姐下了马车。她们俩应当便是陶家小姐和裴家小姐。
两位小姐年纪相当，都在十七八岁左右。在众随从簇拥之下，两位小姐来到门前，一位小姐举目环顾，面露嫌厌之色，不留情面地道：“这地方破落了。”
郑修篱白了脸，额上渗出点点冷汗，连声说道：“鄙人已命人将山庄里外洒扫干净，请二位女士放心游玩。”
另一位小姐道：“倒也不算破落，就是人少了些，太冷清了。我听说‘风华会’热闹得很，这处到底欠些意思。不过，今日能出得门，我已倍觉欢欣，上回出门已经是去年秋天的事了。”
她牵了先前那位小姐的手进门去，言笑晏晏：“陶姐姐，我们站在门外作甚？好与不好，进去便知。”
两位小姐进了门后，郑修篱回头朝郑篁使了个眼色，郑篁扯了扯杜浅浅的袖子，耳语道：“你去打头阵，我不敢。”
杜浅浅亦不推辞，深吸口气，步伐稳健地走到队伍侧前方，躬身拜道：“小人杜浅浅，见过陶大人、裴大人，给二位大人请安。”
陶小姐自下马车后便是一副冷淡神情，目不旁顾，这时也只微抬了下眼皮，睄了眼杜浅浅。裴小姐则凝了眸子，端详起她来。
杜浅浅不卑不亢、彬彬有礼地道：“小人是郑庄主之侄郑篁的友人，常来山庄作客，对这里还算熟悉，若二位大人不嫌小人粗鄙，小人愿为二人大人之向导，引二位大人在山庄游玩。”
郑修篱在旁附和道：“郑篁、杜浅浅两个丫头与二位女士年岁相仿，你们同行也有话说，比我这老蠢物中用。阿篁，过来，给陶女士、裴女士请安！”
裴小姐看向陶小姐，似以眼神相询。
郑篁上前欲拜，陶小姐抬手止住她，却问杜浅浅道：“杜家？家主是谁？什么爵级？任职何处？”
杜浅浅有片霎说不出话，微垂了头，声音也不似先前那般中气十足：“家父讳杜羲卿，白衣出身，无有官职。”
陶小姐当即沉下脸，目光一转，睨向郑修篱，冷声道：“郑修篱，我警告你，不要把不三不四的人推送到我们跟前。再有一次，便以行刺论罪，绝不轻饶。”
郑修篱额上冷汗涔涔而出，汩汩淌到了脖子上，惨白了脸，还得陪上笑脸，道：“是、是……”
裴小姐好声好气地劝道：“陶姐姐，今日我们姐妹出来玩的，何必为这些琐事不快？走罢。”
陶小姐令随从挡开人群，自行游园。郑修篱叹了口气，亦令人速速清场。
待她们走远后，郑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惊魂未定，抽泣着道：“我什么都没干，怎么就要行刺论罪了，呜呜……”
郑修篱将她扶起，道：“行了，行了，莫在这儿哭，像什么样！你先去马车上等会儿，我派人送你回家。”
郑修篱去安顿山庄事务，郑篁哭着走了，走时甚至忘了跟杜浅浅道别。
我见杜浅浅脸色难看，半晌杵在原地一动不动，遂走到她身边，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浅浅，我们也回去罢。”
杜浅浅望向陶、裴二人离开的方向，自语般地问道：“这么无知、狭隘、刻薄的人，真的就高贵么？”又自己回答道：“可她们就是高贵。”
她的眼神越来越冷，定定地盯着那个方向，良晌不说话。
我宽言道：“或者你可以换个思路想想，也许那位陶小姐不是针对你，她可能当真被行刺过几回了，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所以不敢接触不知根底的人。这么一想，她是不是没那么可恨了，甚或有点可怜？”
杜浅浅抿起唇笑了一下，却非释然的笑，而是带着一丝挑衅意味的笑。
“我不信，我不信命中注定。”她的眸中闪过精光，眼神由冷而热，像有一团火在里面燃烧。
那样的眼神太炽烈。
我侧卧在汀兰水榭的藤榻上，悠悠而望，襄脩湖上，晚风徐来，水波不兴。
我唤来小树，问道：“小树，你跟我说说，杜浅浅是个怎样的人？”
小树惶恐地道：“回姑姑的话，小人不可妄议小少主。”
我不与他为难，只道：“那就说些能说的事。”
小树思量片刻，道：“小少主德名远扬，近两年到府上提亲的人愈发得多。”
我奇道：“为什么是‘德名’？不是才名？不是丽名？不是才貌双全？这不合理！难道只有我肤浅，净看脸蛋了？”
小树被我逗得笑了出来：“即便是奔着脸蛋来的，哪能直说？提亲的书面上还是要说‘贤良淑德’、‘德才兼备’之类的话，德行才是最要紧的。”
我问道：“那她可曾许配了人家？”
小树摇头：“尚未许配。”
又道：“小人听府里的老人说，小少主自幼就和其他女子不大一样，不爱女红针线，不爱琴棋书画，偏爱研究治世经典，也爱舞刀弄剑做文章，跟男子似的。她十岁时作的《陇上赋》曾在都中广为传诵，梅大人还亲口夸赞过她呢！她少时，主人问她将来想做什么，她直说想做官，想做能搅动乾坤的大官。主人听得哈哈大笑。主人本就没把她当女子养，从那之后，更将她带在身边，出入堂院，走南闯北，悉心栽培，比少主还看得重些。”
“杜先生看重杜浅浅是因为她的聪慧才华么？”我心中不无疑惑。
杜羲卿膝下一儿一女，皆是正室夫人邱氏所出，长子名麴，字允文。
我不近不远地见过一回杜麴。杜麴相貌随父，与杜羲卿长得极像，亦是头脑聪明伶俐，行事端方得体。杜家这对兄妹教养良好，妹妹固然优秀，哥哥却也不孬。
杜羲卿偏爱杜浅浅，厚此薄彼，从世俗和情理上来讲，都不大通顺。
小树沉吟片晌，方道：“小少主出生时，有位蓬莱仙人来此，判言小少主乃龙凤之命、北斗之尊。或许，与此不无关系。”
我眺向襄脩湖，喃喃地道：“龙凤之命、北斗之尊……”
我阖上眼，摇头低叹：“难呀，难如上青天呀……”
风忽疾，襄脩湖水，微漾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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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日复越日复越日，我们坐在马车里走在从山庄回杜府的路上，她许是说了太多话说得累着了，罕有地露出沉默的一面，一路都望着窗外不作声。
我见状放下书，笑道：“在风华会里，就属你人气最高，会作诗、会唱歌、会舞剑，姑娘家崇拜你，小伙子倾慕你，日日都跟众星捧月似的，你怎么还伤感起来了？”
杜浅浅郁郁不乐地道：“那有什么用？”
我想了想，道：“乏了的话，明日就不来了罢？”
杜浅浅回眸望向我，嫣然一笑：“我不乏。”顿了片晌，问道：“黎墨，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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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浅浅垂了眸子，低低地笑：“一个人有什么不好，一个人就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可是一个人没有家，能去哪儿呢？”我心酸难抑地道。
杜浅浅抬起眸子，见我一副泫然欲泣之态，伸手拂去我眼角的泪花，嬉皮笑脸地道：“却是在下说错话了，小娘子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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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杜浅浅和我再次来到长林山庄，我寻了个鸟语花香、暖风微醺的地方坐下，拿出书来看，杜浅浅却没走，凑过来道：“你这几日在看什么书？”
我回道：“今日看的《山海经》之山经之第五卷，前几日看的前面的。”
“这部书我倒没看过，好看么？”杜浅浅颇感兴趣地问，“好看的话，我抽空也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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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久，杜浅浅的友人郑家小姐郑篁疾走而来，拉起她道：“你怎么在这儿坐着，快来！我才从庄里打听回来，待会儿陶家的和裴家的要来，都是正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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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浅浅不卑不亢、彬彬有礼地道：“小人是郑庄主之侄郑篁的友人，常来山庄作客，对这里还算熟悉，若二位大人不嫌小人粗鄙，小人愿为二人大人之向导，引二位大人在山庄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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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浅浅有片霎说不出话，微垂了头，声音也不似先前那般中气十足：“家父讳杜羲卿，白衣出身，无有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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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小姐令随从挡开人群，自行游园。郑修篱叹了口气，亦令人速速清场。
待她们走远后，郑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惊魂未定，抽泣着道：“我什么都没干，怎么就要行刺论罪了，呜呜……”
郑修篱将她扶起，道：“行了，行了，莫在这儿哭，像什么样！你先去马车上等会儿，我派人送你回家。”
郑修篱去安顿山庄事务，郑篁哭着走了，走时甚至忘了跟杜浅浅道别。
我见杜浅浅脸色难看，半晌杵在原地一动不动，遂走到她身边，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浅浅，我们也回去罢。”
杜浅浅望向陶、裴二人离开的方向，自语般地问道：“这么无知、狭隘、刻薄的人，真的就高贵么？”又自己回答道：“可她们就是高贵。”
她的眼神越来越冷，定定地盯着那个方向，良晌不说话。
我宽言道：“或者你可以换个思路想想，也许那位陶小姐不是针对你，她可能当真被行刺过几回了，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所以不敢接触不知根底的人。这么一想，她是不是没那么可恨了，甚或有点可怜？”
杜浅浅抿起唇笑了一下，却非释然的笑，而是带着一丝挑衅意味的笑。
“我不信，我不信命中注定。”她的眸中闪过精光，眼神由冷而热，像有一团火在里面燃烧。
那样的眼神太炽烈。
我侧卧在汀兰水榭的藤榻上，悠悠而望，襄脩湖上，晚风徐来，水波不兴。
我唤来小树，问道：“小树，你跟我说说，杜浅浅是个怎样的人？”
小树惶恐地道：“回姑姑的话，小人不可妄议小少主。”
我不与他为难，只道：“那就说些能说的事。”
小树思量片刻，道：“小少主德名远扬，近两年到府上提亲的人愈发得多。”
我奇道：“为什么是‘德名’？不是才名？不是丽名？不是才貌双全？这不合理！难道只有我肤浅，净看脸蛋了？”
小树被我逗得笑了出来：“即便是奔着脸蛋来的，哪能直说？提亲的书面上还是要说‘贤良淑德’、‘德才兼备’之类的话，德行才是最要紧的。”
我问道：“那她可曾许配了人家？”
小树摇头：“尚未许配。”
又道：“小人听府里的老人说，小少主自幼就和其他女子不大一样，不爱女红针线，不爱琴棋书画，偏爱研究治世经典，也爱舞刀弄剑做文章，跟男子似的。她十岁时作的《陇上赋》曾在都中广为传诵，梅大人还亲口夸赞过她呢！她少时，主人问她将来想做什么，她直说想做官，想做能搅动乾坤的大官。主人听得哈哈大笑。主人本就没把她当女子养，从那之后，更将她带在身边，出入堂院，走南闯北，悉心栽培，比少主还看得重些。”
“杜先生看重杜浅浅是因为她的聪慧才华么？”我心中不无疑惑。
杜羲卿膝下一儿一女，皆是正室夫人邱氏所出，长子名麴，字允文。
我不近不远地见过一回杜麴。杜麴相貌随父，与杜羲卿长得极像，亦是头脑聪明伶俐，行事端方得体。杜家这对兄妹教养良好，妹妹固然优秀，哥哥却也不孬。
杜羲卿偏爱杜浅浅，厚此薄彼，从世俗和情理上来讲，都不大通顺。
小树沉吟片晌，方道：“小少主出生时，有位蓬莱仙人来此，判言小少主乃龙凤之命、北斗之尊。或许，与此不无关系。”
我眺向襄脩湖，喃喃地道：“龙凤之命、北斗之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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