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9 争辩_寒门之士[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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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019 争辩

  第十九章

  “柳贺你……”葛长理没想到柳贺的嘴皮子竟然那么厉害,一句话说得他又羞又恼,连生吃了柳贺的心思都有了。

  柳贺平日里话并不多,在学堂中也只埋首读书,葛长理把他当成软柿子捏,谁知他今日竟被这软柿子反咬了一口。

  听着同窗们努力克制又遮不住的讥笑声,葛长理终于爆发了:“柳贺,我说的是你破题剿袭一事,与你我入学时排名无关,我只问你,你敢不敢对圣人发誓,你的破题皆是自己所作?”

  任凭葛长理情绪已在爆发的边缘,柳贺却只回了他四个字:“与你何干?”

  “我看你分明是不敢!”

  “那又与你何干?”

  这时,葛长理旁边一人出声道:“柳兄,大家都是同窗,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人名为马仲茂,乃是柳贺报考丁氏族学那日众人口中的才子之一,马仲茂长相斯文俊秀,为人又爽朗大方,在学堂诸生中很有口碑,但柳贺与他关系只是平平,平日并不常与他打交道。

  他一开口,众人的口风立刻就转了:“是啊,柳贺,葛兄也没有恶意的。”

  “葛兄会这般想也合理,只要柳贺你把剿袭的嫌疑消了不就行了?”

  “同窗之间有争论是常事,柳兄你非要扯到狗身上去,这不是故意侮辱人吗?”

  柳贺抬起头来,见众人均是一派浩然正气的模样,心下更是冷笑:“各位直到此刻也认为这只是同窗间的争论吗?”

  “葛长理一开口便想以剿袭定我的罪,还声称要将我赶出丁氏族学,若是背了这剿袭之名,我日后如何参加县试府试,如何凭借科举晋身?”

  “背了剿袭之名,我日后县试,谁敢与我保举?”

  “便纵是能参加科考三试及此后的乡试,考官们听说了剿袭之事,谁敢录我?”

  “太/祖开国以来,南北榜案掉落人头无数,弘治己未春闱案距今不过六十余载,竟有人称剿袭之词只是同窗间的争论,实在是可笑至极!”

  南北榜案说的是洪武三十年二月春闱,朱元璋以翰林学士刘三吾为会试主考,结果刘三吾录取的五十一名进士皆为南方人,这引起了北方士子的不满,朱元璋命人复核,但复核结果竟是刘三吾所录并无问题。

  朱元璋于是大怒,将诸位考官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自己做主录取了六十一位北方士子。

  这桩科举舞弊案实质上与考生的才学、能力无关,只是因为主考刘三吾没有领悟朱元璋的心思,仅从学问的角度录取考生,却没有考虑到朱元璋笼络北方士子的需要。

  而弘治十二年春闱案则是程敏政担任主考期间发生的事,也是整个大明朝最有名的科举弊案之一,主考程敏政被举报将考题泄露给考生,致程敏政致仕,此后郁郁而终,而涉及弊案的大才子唐伯虎也从此自绝于科考一途。

  柳贺这一席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虽然柳贺有扩大化的嫌疑,但剿袭之言往小了说便罢,往大了说,若真传入县尊、府尊耳中,柳贺日后的科举前途的确会受影响。

  柳贺冲马仲茂一拱手:“马兄为人如此大度,日后若有人诬你剿袭,还盼马兄得饶人处且饶人。”

  马仲茂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

  “你分明是强词夺理!”葛长理声音又比刚刚高了几分,“我说的是你破题剿袭一事,破题剿袭!”

  “噢,剿袭。”柳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破题!”

  “剿袭。”

  葛长理气得面红耳赤,柳贺却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对比实在太明显,以至于没什么心机的汤运凤直接笑出了声。

  葛长理冲他瞪过去,汤运凤却轻轻摆手道:“葛兄,我并无恶意,你继续。”

  ……

  两人在这边的闹嚷声将学堂的斋夫吸引了过来,片刻之后,丁显也露面了:“何事吵嚷?”

  有学生将前因后果说了,丁显闻言看向葛长理:“柳贺破的每一道题我都看了,你可看过?”

  “弟子未曾。”葛长理在柳贺面前凶巴巴的,遇上丁显就怂多了,声音也低了三分。

  “我可曾提过柳贺有剿袭的嫌疑?”

  “未曾。”

  “讲授破题之法前,我已叮嘱过你们,每一道题须自己想,不许剿袭前人文章。”丁显喝了一口茶,语气中也带着一分严肃,“据我所知,柳贺并未剿袭,一字一句皆为自己所作。”

  “可……”葛长理看向柳贺,眼中依然带着不服。

  “你还有何话要说?”

  “或许他是提前借了学堂中的时文集,或许他剿袭之文章先生也未看过。”

  丁显将茶碗搁下:“你并不知柳贺是如何破题的,就已认定他是剿袭,那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了。”

  丁显有些失望,对学堂诸生来说,剿袭是个大帽子,谁也承受不起。可眼下葛长理不知是被什么蒙住了,还是因读书艰难,非为自己进步不足找个借口吗?

  但丁显知道,这事今日不会轻易了了。

  不仅是葛长理这边,还有柳贺那边,葛长理需要一个让他心服口服的证据,柳贺也需在众人面前证明自己的清白,否则就算他判了柳贺并未剿袭,其他弟子也未必会相信。

  “那你想如何?”丁显问。

  “弟子想亲自考柳贺,看他是否能答出。”

  “若是答不出呢?”

  “那他便是剿袭,当被逐出丁氏族学!”

  “他若是答出呢?”

  葛长理并未回答,丁显悠悠叹了口气:“你便收拾包袱离开,如何?”

  “你再三指认柳贺剿袭,却无法给出任何凭据,剿袭的罪名于科考一途尤重,若是你指认柳贺不成,丁氏族学却容不下一个栽赃同窗、步步紧逼、强词夺理之人,今日你可以判柳贺剿袭,明日你便可以判他人剿袭,便是如此你也要坚持吗?”

  葛长理心中早已认定柳贺是剿袭,丁显的话并不能让他信服,相反,近半月来因为丁显一再给柳贺宽限,反让葛长理觉得他在故意偏袒柳贺。

  所以他毫不犹豫道:“弟子坚持。”

  “柳贺你呢?”

  “既然葛兄下了战书,弟子愿意应战。”

  柳贺论外貌并不算出众,平素在学堂中也甚是低调,若不是破题一事闹出的风波,学堂众人或许都不会注意到他。

  但眼下,柳贺双目炯炯有神,进退皆有度,且他初时虽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可众人一想,若是自己被扣上剿袭的帽子,怕是撸起袖子和葛长理干一仗都有可能。

  有丁先生作证,柳贺原也不必答应葛长理,可他还是应了,即便自己有可能被逐出族学。

  而此前柳贺不答应,现在为何又答应?显然是为了丁先生的缘故,他不好让丁先生有偏袒的嫌疑。

  和他对比,葛长理的表现无疑下了一等,而当葛长理取来一本薄册,问柳贺第一题时,堂中不少弟子都是面露不屑,脾气暴躁的几位甚至都要开口骂人了。

  为何?

  葛长理所出的第一道题为“毋失经纪,以初为常”一句,竟是出自《礼记》,《礼记》本就以内容庞杂而著称,五经之中以《礼记》为本经的考生一向就少,若是不治《礼》,就更不需要通读《礼记》了。

  丁显正要出声,柳贺却已思索完毕:“先王之命,太史既欲其司正乎?天文必欲其循用乎?”

  “好!”

  “破得极妙!”

  读过这句的弟子们也在思索,尚未得出答案,忽听得柳贺这句,便觉十分契合自己心思,当即叫起好来。

  不少人刚刚还站在葛长理一边,可眼下也觉得他欺人太甚,纵是要考柳贺,也该出几道四书题才对,可他偏选了《礼记》中的句子,显然是故意要把柳贺逐出族学。

  学堂中不会破“毋失经纪”这句的弟子恐怕有一半,按葛长理的说法,破不出的便是剿袭,便要逐出族学,那不是人人都要被赶出去了?

  葛长理显然也未料到柳贺竟把这句答了出来,他快速翻书,又问了第二道题。

  “无耻!”

  “吾苦读十年,科考一途竟要与此人为伍!耻之!”

  第二道题出自《论语》,为“四时行焉,百物生焉”一句。

  这倒是四书中的原文,但众人皆是愤怒,只因为这一句丁显在课上刚刚讲过,属于例题,而非众人的练习题,丁显举了数个例子来破这道题,还讲了一篇会试的程文。

  也就是说,柳贺要破这题,必须是他自己所想,而且要在已有范例的情况下独创出自己的答案。

  “气序自运而品汇自育,此天道无言之妙也。”柳贺思索片刻便给出了答案。

  “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

  “大贤言,圣臣久劳于国事,每忘乎家事甚矣焉。”

  “……”

  “……”

  葛长理每念一句都祈祷着柳贺答不出,可柳贺不仅能迅速作答,他每多答一句,学堂众人便呼应他一声,以致他答到第五句时,众人都已站到了他这边。

  而葛长理的面色却越来越苍白,到最后几乎没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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